泛黄的相纸里,时光在汗水中凝固。摄影师王安西与父亲王天柱的镜头,将我们拽回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泉州——寒风中,数千赤膊汉子在晋江激流里筑起人墙,铁锤与号子声震碎薄冰;晨雾里,孩童们攥着粪耙走街串巷,手电筒的光晕刺破黎明前的黑暗。这些褪色的影像,如今在《海丝时光》“五一”特辑中重新显影,成为献给劳动最炽热的诗行。

金鸡水闸的倒影里沉淀着两段时空。2011年竣工的新闸如银色巨人镇守江畔,而两公里外,爬满藤蔓的旧闸基座仍镌刻着1965年的温度。82岁的程钦贵摩挲着老照片,记忆随着江水翻涌:“那年腊月,三千多人泡在刺骨的江水里传石料,皮肤冻得青紫,呼出的白气能在眉毛上结霜。”采自石砻山的条石在江岸堆成山丘,汉子们肩扛手抬,硬是用血肉之躯垒起二十米高的闸基。副指挥蔡载经仍记得惊心动魄的合龙夜:四次溃坝的激流中,工人们以三块槽板为盾,将一千五百袋沙包填入漩涡,木船在浪尖颠簸如落叶。当最后一袋沙包沉底,浑身冰碴的汉子们瘫在泥浆里,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。

而在远离江岸的村落,另一场生存战役正在上演。73岁的陈玉华对着照片里生锈的粪耙红了眼眶:“天没亮就出门,冬日的寒气能把粪耙粘在手上。遇见树下拴着牛,就像捡到宝。”十岁的她曾为争一坨牛粪与伙伴翻脸,也曾摸黑走三小时夜路去县城公厕“借”粪。月光下的小小身影背着竹篮,称重时的忐忑至今清晰:“十斤粪换三厘工分,攒不够量,晚饭就得喝照得见人影的稀粥。”最惊险那次,她躲在公厕墙根等到后半夜,刚装满两桶就被管理员发现,情急之下踩着粪桶翻墙而逃,冰凉的粪水溅了满身。

这些黑白影像在展厅里沉默呼吸。新闸的钢索吊桥倒映着无人机巡检的轨迹,智能灌溉系统取代了当年的粪桶扁担,但玻璃展柜里生锈的夯锤与磨光的粪耙仍在诉说——那些在江水中传递体温的臂膀,那些为挣工分冻裂的小手,早已将劳动的基因刻进这座城市的骨血。当参观者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模糊的笑脸,展厅外的晋江正裹挟着旧闸的砂石与新闸的波光,浩浩荡荡奔向大海。